News

新闻中心

当前位置:首页 > 新闻中心

《满江红》之外的“虚构与传奇”

发布时间:2023-03-03 10:04:29    浏览:976

    依托史实的传奇故事

    2023年春节贺岁片《满江红》,开场便写明了这是一个“虚构与传奇”的故事。电影依托岳飞抗金却被奸臣所害的历史叙事,在场景选择上另辟蹊径,塑造了一众人物与秦桧斗智斗勇,片尾将士齐声吟诵爱国诗词的场景也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。其剧情既出人意料,又引人深思,诚如学者所言,自宋朝至今,岳飞故事通过文本、舞台和多媒体等方式广泛传播,时间的洪流不仅没有冲淡故事的魅力,“反而如野火般不断扩大,成为老幼皆知的历史英雄人物的代名词”。(王捷:《岳飞故事传播研究》,山西师范大学2015届硕士学位论文)

    为了呈现一个依托史实的传奇,《满江红》新片虽不直接表现岳飞生平,但通过不同派别人物的行动,侧面烘托了岳飞的感召力与影响力。与之相似,潮剧《岳银瓶》等艺术创作,也选择了以岳飞身故后身负重任、艰难求生的相关人物为主角,同时展现了生者对英雄的铭记和英雄对生者的鼓舞,极大地丰富了岳飞故事体系,在厚重的历史底蕴上激发了新的活力。例如,当岳银瓶因“求报亲仇除秦贼,万岁娘娘似等闲”而满腹不平时,随着一曲《满江红》,“岳飞幻影在烟雾中出现,犹如华夏民族之魂,向世人指点迷津”,以精忠报国为己任的精神,使得全场的专家、群众观剧动容。(沈毅:“十六年磨一戏——读潮剧《岳银瓶》有感”,《剧本》1997年第8期)但不同于电影以《满江红》为题的委婉含蓄,《岳银瓶》则开门见山,直接给出主角名字,其主角顾名思义,就是传说中岳飞的小女儿银瓶姑娘,创作者们意图把这位正史中并未记载,而野史笔记、街头巷尾多有传诵的少女当作故事主角,以她惊闻父亲冤死后的行动轨迹和心路历程作为故事主线,上演的可歌可泣的历史剧。

    岳银瓶继承父业的爱国形象

    新时代的创作,相比旧社会的民间传说,格局大有提升。现代版岳银瓶故事的主要内容,根据沈毅“潮剧《岳银瓶》的问世:三位剧作家 一曲爱国颂”(《中国戏剧》1993年第5期)一文介绍,岳银瓶这个人物,传说中只知道她在父亲岳飞被害风波亭之后投井自尽,如今展现在舞台上的《岳银瓶》则扩充为“脱险”“遇险”“遭捕”“戏奸”“辩宫”“问父”六场,讲述了她“从父亲被害之后四处逃捕,一心为父报仇,到后来在韩世忠夫妇的教育、魏皇后的诱导之下,以家国为重,重新挂帅,抗击金兵”的故事。

    此剧导演直言不讳,“创作初衷是借岳银瓶为父鸣冤以表现冤假错案的”,但剧中“岳银瓶在战祸连年的古代所作的选择体现了一种崇高的生命价值”,体现了爱国主义的古今一脉相承,值得着重展现(郭楠:“着力开掘人物丰富的精神世界——潮剧《岳银瓶》导演札记”,《广东艺术》2000年第5期)。因此,这一现代改编,赋予了岳银瓶在报家仇、鸣父冤之外的更多可能。尤其是岳银瓶本来只想着家仇,但因父亲托梦教导“古今是非有定论,轻重弃取莫等闲”,使得她认识到“生为岳飞儿女”,必须深明大义,“报家仇能消怨气,雪国耻才能保根基”,作出了“国耻重于家仇”的人生抉择。剧作也由此实现了“从为父鸣冤到继承父志”的“创作上的一个升华”。

    现实中,“让岳银瓶这样一个女孩子挂帅出征,几乎是不可能的”,然而,观念上,“由于历代百姓对岳飞和岳家军十分崇敬,因此就有许多传说出现”,于是艺术创作之所以能展现岳银瓶的形象,甚至将人物形象塑造得更加立体,正是因为她早已经存在于“百姓的理想化王国”中了(沈毅:“十六年磨一戏——读潮剧《岳银瓶》有感”,《剧本》1997年第8期)。英雄形象深入人心,精彩故事千古流传,身为忠臣之后的孝女银瓶的形象,其实正是在一代又一代百姓的追思与感念中得以不断塑造的。

    孝女传奇的原型与意义

    “岳飞女儿银瓶正史无载,学界研究几乎付之阙如”(黄蓓蓓:“银瓶娘子何以衍化为岳飞孝女?——减与俞樾《银屏征》对话”,《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学报(社会科学版)》2022年第4期)。虽然人物存在的真实性一直有争议,但从宋元到明清,银瓶姑娘的形象“由女孩变为女神,又变为女将”,成为岳飞故事体系的重要分支(李帅:“岳飞女儿银瓶故事的演变与文化意蕴”,《社科纵横》2017年第5期)。其实,纵使银瓶故事纯属虚构传奇,但古代讲述者心目中的孝女形象,分明是有迹可循、清晰可辨的:民间流传的银瓶事迹,主要沿着“为父鸣冤”、求见皇帝和“为父出征”、保家卫国两条脉络展开,其原型不难对应到中国法制史中两位年代更早、记载更详、知名度更广的奇女子,也就是“缇萦上书”和“木兰从军”。

    缇萦上书,推动了汉文帝改革刑罚、废除肉刑,此事载入史册,缇萦青史流芳,十几岁的小姑娘也因此成为后世无数中华儿女的楷模。缇萦是家中的小女儿,她之所以要冒险给皇帝上书,是因为她的父亲淳于意因故获罪,要进京受审,临刑时感叹自己没有儿子、危难之时没有帮手,缇萦因此受到刺激,毅然决定随父进京,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。在她的笔下,既铺陈了父亲为官“廉平”,又顾虑父亲因年老而难以承受重刑,更颇具情怀地呼吁执法和行刑应当为犯人保留自新之路,并愿意用自身没官为婢的代价来换取父亲的刑罚减免、改过自新的机会。她的上书打动了即位不久的汉文帝,使得此事从国家立法层面得到了积极的回应。虽然后续情况不详,但或可推测,汉文帝对淳于家的小女儿缇萦的垂怜,一定程度上也化解了淳于意的危机。因此,缇萦上书成为了后世歌颂孝女的常用典故。

    岳家有位年幼孝女的故事,在元代已经流传开来,很多诗人便将此女比作缇萦:“岳家父,国之城。秦家奴,国之倾。皇天不灵,杀我父与兄。嗟我银瓶,为我父缇萦。生不赎父,死不如无生。千尺水,一尺瓶,瓶中之水精卫鸣。”([元]杨维桢:《铁崖咏史·银瓶女》,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,第444页)早期流传的岳氏孝女事迹,就是集中体现岳飞冤死的悲剧性的,大意是其幼女因听闻父亲噩耗,怀抱银瓶投井自杀,令人对秦桧增添了憎恨,对岳飞全家的遭遇深表同情。

    据说,幼女在投井前,曾想为父鸣冤,求见皇帝而不得,这才在悲愤中放弃生命。所以在清朝丁丙辑录的《武林坊巷志》一书里,历代文人的诗作中不乏将汉文帝与宋高宗加以对比的,如王梧溪的“女郎报父收囹圄,匍匐将身赎无所。官家圣明如汉主,妾心愧死缇萦女”充满反讽,吴珩的“欲上缇萦书,军门壅蔽陡欷歔;欲挟曹娥匕,桧头肯污纤纤指。国耻家难两不伸,恸哭地下从吾亲”更加沉痛,都是借孝女之口,控诉当时的朝政腐败、君臣昏聩。可以说,如果缇萦上书救父失败,恐怕也会发出这样的悲叹;换句话说,绝望而死的孝女形象,一定程度上,来源于人们对缇萦救父等难得的成功范例“捏一把汗”“就怕万一”的悲剧性设想,属于一种艺术加工过的真实。

    至于《木兰辞》和木兰从军的故事,更是满足了千百年间人们对“巾帼英雄”的想象。“将军百战死,壮士十年归。”从军的勇气与战争的残酷,与传统社会对“弱女子”的成见发生碰撞,增添了传奇色彩。古今创作者都曾尝试把岳家小女儿的舞台从“家”扩展到“国”,使孝女兼具“精忠报国”的志向,因而在“银瓶”的处理上由实转虚,将幼女怀抱心爱的(也许是父亲所赠)银瓶悲愤赴死,改为岳家有女名银瓶,小小年纪却见识不凡,能不为家仇所蔽,继承父亲遗志,继续领兵作战、御敌卫国的正能量故事。

    诚然,围绕岳家后代与银瓶的故事,还有很多谜团。因此清代的考据家俞樾在《银瓶征》中虽然整体上承认应有其人,但并未确定她的真正名字和其他生活细节,只是从礼教角度强调幼女过早离世,并未议亲,民间不该将她与岳家军的重要将领张宪“拉郎配”,等等。其实,“岳银瓶”成为传奇,归根结底,还是人们震撼于英雄精忠报国和弱女慷慨就义等传统美德,想要多抒发情感,多留些念想。例如,同治六年,浙江按察使王凯泰作《孝娥古井真迹碑记》指出,臬署一带皆是岳飞故居,有井相传为幼女捐躯之处,此事流传甚广,“必有可以为据者,非仅倚乡老之谈”,况且,“无论井孰为真,度皆为王女精魂往来之所”,关键是要铭记岳飞“死忠”、其女“死孝”“历七百余年,王盛德在人,祠墓巍焕,而弱女就义之处,后人亦勤勤考定而表彰之”,可见千秋功过,自在人心,报应不爽,“孝烈真迹”若能启迪后人向善,便是立碑的根本目的了。

    总之,面对司法案件,绝不可凭信“莫须有”,因为一味苟且,易生冤案;而在颂扬传统美德时,“宁可信其有”的态度,对于把握脉络源流、讲好中国故事而言,往往是更有意义的。

    (作者 张田田 沈阳师范大学法学院)